【龙卡】回响③
*娱乐圈pa，破镜重圆，本章1w
*龙骨（Louis）x卡卡（Alef），其他：雨妈（Teth），雨林冲天辫（凯雯），脏辫（Zack）
【回响③】
06.
Daleth随他妈姓顾，他弟Alef随他爸姓苏，两个姓氏一个在耽美里为非作歹，一个在言情里作威作福，有时互相串组客串男女主身边的重要人物，偶尔凭苦大仇深刀刀见血的剧情成为读者心里不可磨灭的爱恨与痛。
这两个现实里打不过赵张杨王的冷门姓氏在二次元人尽皆知的主要原因是好听，只要不在后面跟上翠花大牛建国就不会翻车。Daleth一度对自己的中文名很满意，直到招了位有奇怪口音的秘书，具体表现为英文和西语恐怖如斯，普通话更是恐怖如斯。
不出三天，Daleth从顾总超级进化为菇总，公司的老人带着不明就里的新人如此称呼，不时有员工在开会时突然瞟到Daleth桌前的铭牌，发出梦呓一般的低语：原来我们老总姓顾啊。
顾老板出了名的儒雅温和，默认了菇总的称呼在私下传播，不小心当着本人面喊出来他也会装没听到，实则算盘打得噼啪响——好听好记的外号无形之中提高了他在公司的知名度，也拉进了与员工的距离。他手底下的员工对企业的认同度和归属感高得离谱，是其他企业羡慕到抓心挠肝的程度。
其他企业想学霞谷的企业文化也学不来，Daleth是公认的商界新生代传奇之一，草根出身白手起家的典范，寒窗苦读考上名牌大学并在本科时就拉拢了生意伙伴，然后边读研边创业，励志经历放在小说里不是主角就是大反派。
他在翻身农奴把歌唱后却没有忘本，各位工人爷爷把他当作精神靠山，连其他公司的员工在看到他时都会肃然起敬地喊声菇总，似是仰慕已久，第二天该员工因左脚踏进公司被开除，无缝衔接跑来霞谷公司投简历，看得几位生意伙伴啧啧称奇，封Daleth为直男终结者。
商界的另一个新生代传奇恰好是Daleth非常讨厌的Louis，他在gay装直的风波后接连做出令人目不暇接不明所以的操作，事业大起大落，最终与原公司解约，并抓住娱乐浪潮，熬晕了一个班的财务，成功将几家濒临破产的公司收购重组，并上市改头换面的GW，他本人也从台前退居到幕后，并致力于为难曾经签过约的那家娱乐公司，恨不得在GW门口竖起前公司与狗不得入内的标语，可谓是深仇大恨。
平地起高楼和化腐朽为神奇，两种没法比较。但毋庸置疑的是，打好地基需要充足的资金。Louis当初拉拢的几个朋友无一不是富二代中有名的败家子，指创业和投资从没赚过，只有小亏和大亏的区别，家人对他们的要求已经从振兴家族转变成守好家产，尽管家人放弃，但他们本人仍未放过自己；霞谷公司则进行过几轮融资，资金池里包含了Alef的400万，这笔巨款震撼了一众高层。
400万放在现在也不是小数目，当年只是个明星助理的Alef怎么可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
Daleth满腹狐疑，他了解自己的弟弟，知道他不会知法犯法。他想好好找弟弟谈谈，但Alef当时已经处于很难有回应的状态，像运转许久的太阳能机器人突然转化为节能模式，不说话不动作，在家里枯坐一天，不开灯也不碰任何电子产品，后来更是躲进房间把门堵死。Daleth砸烂锁冲进去时，弟弟正如一条缺氧的鱼倚靠在窗边吸氧，与夕阳投进来的霞光泾渭分明。
门板崩裂，灰尘乱舞，Alef回头，过去那双清澈的眼睛浑浊，爬满了细小血丝，有光转瞬即逝，眼睛的主人扯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嗓音沙哑地说：“哥……完了……我好像真的喜欢。”
Daleth怔住，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没法不愤怒。他们家教育方针突出“自由”二字，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能从踢被子的喜好和尿床后的反应分辨出他们性格的差异，在稍微长大后，他们询问了儿子们的意见，确定了Daleth喜欢读书和赚钱不是装出来哄他们的，而Alef不喜欢读书四处疯玩也不是为了博取眼球故意为之。
在漫长的家庭会议之后，两大两小达成协议，家里会将Daleth培养成他自己希冀的模样，Alef则可以去尽管尝试他到底喜欢什么。Alef就这样在不断的尝试中长大，今天画画明天踩滑板后天和妈妈学做饭，他像只自由漂亮的蝴蝶，这一秒在这朵花上停驻，下一秒便振翅飞远，没人知道他会飞去哪里，最终又会停在何方。
他终于找到了喜欢的花，可那不是属于山野里蝴蝶的花。它来自大洋彼端的另一个世界，是独一无二的名贵品种，生来注定享有肥沃的土壤与和煦的阳光，连围绕在它身边的昆虫都精挑细选过。哪怕这朵花短暂地逃离了生养它的环境，最终仍要回到它原来的地方。蝴蝶可以强硬地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性，像鱼在寒冬挣扎着撞向头顶厚厚的冰层，奋力浮上水面向上头的生命讨一个凌冽的吻，但蝴蝶无法像鱼那般跨越沧海。
人们惊叹于虫子破茧成蝶的坚韧与美丽，但蝴蝶再怎样也只是蝴蝶，它的翅膀能轻易被风揉碎，腰肢也能被暴雨压弯。纵然偶然得以在喜欢的花上歇脚，栽花的人挥挥手，野蝴蝶就得离开。
07.
白鸟委婉评价过Alef“很可爱，也机灵，挺好的”，可爱对生意人来说不是褒义词，会拿去形容小猫小狗，也会献给忽然犯蠢的竞争对手。好则是好人卡的好，通常，良善温柔能与好欺负好说话划等号。
那时Alef还在读高中，是家里两男一女的情绪稳定器与贴心小棉袄，纵然没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家人依然小心翼翼呵护并纵容着他的天真与乐观，直到Alef独立生活且思想成长到家人也无法表示理解和支持的程度，他的叛逆期终于迟迟来到。
在大学毕业后Alef如同一匹脱缰野马，作为应届毕业生居然铁了心要当明星的生活助理，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并因此家庭关系僵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爸觉得这孩子被宠过了头，他妈表示：儿子是我们一起养的，你现在甩锅？
Alef的自由被限定在一个框架内，至少在大方向上不能走歪路，即学校工作家庭三件大事，在考大学这件事上Alef确实相当努力，后两样则一塌糊涂。作为高中远近闻名连买奶茶都会被小妹打折的校草，大学时让无数姑娘哐哐撞表白墙的罪魁祸首，Alef毫无征兆地在毕业后出柜了，给本就紧张的家庭关系雪上加霜。
Daleth不是傻子，在Alef当不知名的十八线的助理时他就私下展开了一场调查，结果指向Louis，还有他身后的庞然大物——说来也巧，公司午休时Daleth电脑正挂着Louis的精修图，白鸟端着咖啡路过时瞟了眼他屏幕，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Daleth转头和他对视，用眼神威胁，白鸟单手投降将他们之间的渊源和盘托出。此人不愧于白鸟的外号，叽叽喳喳地将故事讲了个完全，直接追溯到小时候，白鸟妈妈和龙老大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们家和Louis的表弟一家则是院子隔院子的好邻居，而Louis小时候时常被爸妈扔到表弟家。故他和Louis勉强算得上童年伙伴。
“虽说长得像不好说话，实际上也不好说话，但为人还算不错。我们那圈子，真要我挑一个难对付的，还得是他。“
“你们只是小时候一起玩，你这么评价是否太……嗯，武断？”
“有句话叫三岁看老。我们同一片区的那位海王，网红们的共享男友，小时候就知道在海边捡一堆漂亮贝壳分别送给不同小女孩，和她们说这是独一无二的礼物呢。”白鸟感慨完，怀疑的目光扫过Daleth，勾起嘴角揶揄道，“你怎么有他的照片？”
“网上随处可见，这些天因为一段语音闹得满城风雨的艺人。”
白鸟端咖啡的手一顿：“啊，吃饭的时候好像听几个员工在讨论，那个真是他啊？”
“恐怕是的。他的……”Daleth斟酌着挑出个词，“人品如何？”
“哦，这个你放心。”白鸟比了个大拇指，“出了名的直，我不是指性向，是作风，乱七八糟的轰趴从没叫过他，知道他不喜欢而且不会看在谁的面子上忍着。你想追星可以考虑支持一下。不过，真是奇了，前些天他表弟和我说他在网上小有名气，网友追着喊他老公我还不信，毕竟他们家的教育……”
白鸟忽然噤声，和Daleth对视，俩人同时给出答案：“离家出走。”
Louis的父亲是当今互联网巨头，眼神锐利气质坚硬如铁，曾在他的保镖被人群冲散时一招撂倒混乱中冲向他激动咒骂的人，姿势相当标准，于是有人说他当过兵军衔还不小，又有人说他是被政府招安的黑社会。最新版本为他是军方安插进黑社会的卧底，步步高升连带着把整个组织做大做强，金盆洗手后又赶上了互联网好时代，新企业又被他做大做强，于是人称龙老大。
龙老大积极响应国家生育政策，家有独子，并对这个继承人严格保护，之前从未有相关信息流出，以龙老大性格也断不可能让儿子做这类工作，两人必然产生了某些矛盾，从Louis被网友谩骂他们却无动于衷可见一斑。
但Louis的家里若是出手，必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公关黄金期，Louis原公司的举措未见成效，或者说根本就没怎么努力，躺平任由网友辱骂Louis，并着手让Louis解约并赔付损失，同时，整个国内股票波动得让人摸不着头脑，那时还没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一天后风向却诡异调转，一些明星的黑料爆出如月下瓜田连绵不绝，Louis助理与化妆师出来道歉承担责任并被开除，讨论重心从“他是gay“变成了”私生饭的危害“以及”演员和流量明星一样必须保持单身回应粉丝的期待吗“，最终Louis疑似被扒出家庭。妖魔鬼怪们意识到碰见硬茬，纷纷跑路夹起尾巴做起了人。
“咧是公关换人了撒，凶得批爆，有咧些人兜起稀罕男娃儿算啥子事（这是公关换人了，厉害的狠，有他们在喜欢男的不是个事）。”会三国语的秘书将娱乐圈相关分析得头头是道后，用母语总结了陈词。
所以，如果是Louis背后的人，拿出四百万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自家弟弟被人拿钱势堵嘴、承受了子虚乌有的的怒火与谩骂是事实。在Daleth看来Louis就一缩头王八，迟早露出难堪的尾巴。不过还没等他详细计划完如何先赚一个亿，赚多少亿之后再从龙老大那抢几个亿，沉寂许久的Louis却再次将舆论推向高潮。
短短一周时间，Louis让自己创办的独立工作室走向公众，并避开公司开了一场直播，这是他风波后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服装得体庄重，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但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眼神却锐利明亮得好像藏了一团火。
在长达半小时的直播里，他表示了感谢，也道了歉，而后透露了自己即将与公司解约的消息，也讲述了工作室接下来的安排，他说自己会用作品说话，会拿实际行动证明，他公布了自己即将参演国外著名的幻想大作《Sky》的消息，饰演的是原著里隐忍忠诚的龙骑士一角，他安慰激动得不行的粉丝，好脾气地给姑娘们唱歌，略有些生涩地弹着吉他，他礼貌回答弹幕的问题，还有闲心和对家的水军互动两句，讲得对方哑口无言灰溜溜退出直播间。
在一派祥和的氛围里，又一条恶意的弹幕刷过。
【到现在了还藏着掖着不敢公开性取向呢，大少爷，喜欢男的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装gay骗直biss】
歌声骤停，Louis的右手虚靠在吉他弦上：“关于我的性取向，大家好像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Daleth看清了Louis捏在手里的吉他拨片，富有设计感的图案，和Louis相关的元素。他见证了它的诞生，从设计到打样到成箱的成品。那个春节，他看着弟弟忙碌地把这些拨片和精装的画集和照片册、Q版立牌以及棉花娃娃等周边分门别类打包，填好地址，塞上打印的手写信一份份寄出去。
Alef只给自己留了两份全套大礼包，一份放在家里，另一份装进行李箱静等雪化，他喜笑颜开地说，这是送人的新春礼物。
送给谁，再清楚不过。
“我承认，我曾经有一个同性爱人。“屏幕里，Louis风轻云淡地丢出一枚重磅炸弹，本是自我放弃式的自爆行为，理应点燃整个直播间，但他平静的目光和沉稳的口吻有令人心安的魔力，一时竟无人能做出反应。
“我们因为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分开，涉及到彼此的理念，我尊重对方的选择。在那段时光里，我们没出轨，没破坏别人感情，没做任何有违道德的事。我从不觉得我们的感情见不得人。”
【他急了他急了，圆不过来开始编故事装深情了】
【请欣赏龙老师的脱稿演讲，让我看看是哪个粉丝破防了】
“猜错了，我这里没有故事。“Louis扫了一眼弹幕，很轻地笑了，语气嘲讽，随即正色道，“尽管我在这里坦白了我的感情史，但我同样也不认为，我和他的故事有仔细说给大家听的必要。这是我的私事，如果可以，我连提都不会提，因为无论我的态度如何，这些故事只会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人以玩笑吃瓜的心态讨论别人的感情，而我为了博取关注满足大众看热闹的心理将我和他共有的经历出卖，这是对另一个当事人的不尊重。我想，比起避而不谈，这样的我更让人失望吧？”
“我能理解部分人的心情，我接受恐同人士对我发泄情绪，恶心到你们我很抱歉。但我拍第一部戏时，没有一本相关的书籍、没有一个前辈告诉过我我要把性取向当作标签打在身上。你要说我gay骗直，恕我不能苟同，我记得这个词是指欺骗他人的爱情和婚姻。说我有违职业道德又是从何而来？作为演员，我需要负责的是作品和观众，荧幕后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因为我碍了你们的眼，又没违法犯罪，所有你们千方百计想找到抨击我的点，并为此狂欢。一些人劝我，让我不要搭理你们这些阴影里的老鼠，但我也是人，也有脾气。“Louis顿了顿，”我看起来像是好说话的人么？”
的举动令弹幕空了一瞬，Louis好似没有看到，自顾自地说：“说远了，我知道这场直播之后，有些人会反复观看，反复琢磨，以便挑一些我想不到角度的刺，请便。观众朋友们可以继续点歌，我看看，《富士山下》、《命硬》、《小幸运》、《念念不忘》、《宏愿》……唉，你们啊……”他轻叹口气，拨片抚上吉他弦，“《命硬》吧。”
寂静的夜里，琴声倾泻，歌声回响。
“他反对就反对
亦都跟你爱下去
犹如在大战炮火里
毫无惧色冲过去
谁狂怒谁拦路
谁话我共谁不登对
无能力与霸权比赛
还是可比他多老几岁
……”
Daleth心头一跳，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屏幕里那双似乎燃着火的眼睛与沉稳成熟的举止措辞怎么看怎么不搭，他好似面对着一座即将活过来的火山。屏幕里的人因何而愤怒，他透过镜头在看谁，直播开头的没有指名道姓的鞠躬道歉，那些轻描淡写却又意有所指的话语在说给谁，那些歌又在唱给谁听？又或者说，他希望谁能听懂这些？
Daleth侧头看向Alef的房门，他踹门的豁口还没有修复，暂时拿薄纸张堵上了，看不到具体的情景，只有光可以透过。Alef最近断了一切社交活动，专心沉浸在雅思和考研的复习里，他的大部分课程是E国的网课，按国外时差，此刻正是睡觉的时间。不用学习的时候，灯光自然熄灭，那张薄纸黑黢黢一片，屋里的人大抵沉在深邃的梦里。
夜还漫长，今晚没有月亮。
08.
回望规整干净充斥淡淡消毒水味的病房，与被四方窗子框住的澄澈明净天空，Alef心里油然而生一个计划：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逃亡，立刻马上带着智慧的帆和快乐的桨远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从此江湖少了他的传说，多了两个自由搏击大赛的拳王……个屁嘞。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解决他自己。
自嘲一笑，Alef慢悠悠收拾好了自己和行李，他要带的东西不多，只有晕倒时口袋里的手机和钥匙，一晚上过去手机电量没怎么掉。他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只是发晕，依经验连剥了好几个橘子补充水和糖分。
凯雯下楼时又顺手摸了一个橘子走，床头果篮却依然有一定分量，无法装在口袋里带走，看得他直发愁。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挎着红色丝带蝴蝶结篮子从医院大门面带微笑离开，左边站着Louis右边站着Daleth，好似左青龙右白虎，中间一只米老鼠。若附近有人按下快门，营销号靠这一张图编故事，说不定能刷满一周的绩效。
狗血文他也有所涉猎，如果他来写，必然比橘子瓣的经络还缠绵，比没熟的橘子味道还酸爽。
手里这枚橘子，真的好酸。
Louis推门而入时，正好撞见Alef托着剥了一半的橘子，对着垃圾桶热泪盈眶龇牙咧嘴地皱眉。这样痛苦扭曲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在看到他时立马被镇静而冷淡的神态取代。
压住复杂的情绪，Louis轻叹口气，装作无事发生般走近，用稀松平常的口吻道：“怎么起来了？”
Alef略一挑眉，没有回答。
Louis好似也没感受到他的抗拒与气氛的僵硬，兀自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东西，温暖的香气溢出，驱赶走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我给你带了早餐，医生说你的情况不建议喝粥，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按着推荐买了一些。你都尝尝，挑你想吃的。”
说着，他将两碗面和两双一次性筷子轻轻搁在床头柜上。
别人的无实物表演是没有面和筷子，影帝的无实物表演是没有人，和空气说话。
食物的香气勾起了食欲，饥饿感大声叫嚣彰显自己的存在感，Louis不至于倔强到和自己过不去，于是伸手将橘子放在面碗旁边，看到那两碗面的时候目光一凝，毫无疑问，都是他爱吃的。
他沉默着端起其中一碗，拆了筷子，或许是为了方便消化，面煮得软烂，吸收了汤汁后处于将坨不坨的状态，奇妙的口感有效防止了他进食速度过快。
难吃或许是件好事。Alef自我安慰着，努力吃了大半，确认再吃一口就会犯恶心后，他放下碗，向Louis宣告沉默的结束：“吃不下了。”
Louis扫了一眼，没说什么。出乎Alef意料的，Louis用脚勾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拆开筷子，端起另一碗面，风卷残云，动静有些大。
Louis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吃饭不许发出声音，要得体有礼貌，Alef当初当生活助理时就此事和他辩论，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饿那随便你作，人都快饿死了还讲个屁的礼貌。Louis被彻底说服，虚心求教如何嗦粉——那天他陪Louis去面试一部剧的男三，剧方又爱拖又喜欢摆谱，两人在门外排队等了许久，眼见着过了饭点，外卖普遍一小时起步，等送过来人都要饿成人干。
Alef去大楼外随便就进了一家看起来不太靠谱的街边面馆，味道果然很不靠谱，Alef自认自己不太挑食，依然未能直面舌头发麻的恐惧，在这样的情况下，Louis还能细嚼慢咽。Alef连连摇头，连说你这人好假，这面明明就……
“不好吃。”Louis的声音把Alef拉回现实。
“那就别吃。”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Louis正将手伸向Alef剩下的那小半碗，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
Alef忽然想起，自己在国外读研的时候，尽管有意避开Louis的消息，生活里依然无可避免地出现与Louis有关的痕迹，从商贸大厦的巨幅广告，到手机app的开屏，就连选修课《表演艺术与鉴赏》上，老师也播放了Louis在《Sky》里的片段节选。龙骑士为了保护伙伴选择与大部队脱离，艰苦拖着残病身躯跋涉，濒死之际，他从死人尸体上搜到了干粮。龙骑士将干硬难嚼的面饼就着咽了下去，他吃得又快又急，分明是脏兮兮的食物，却有如珍馐佳肴，整个教室响起此起彼伏吞咽口水的声音。教室里的大家都红了眼眶，不是饿的，是因为不管看没看过这部电影，都意识到了龙骑士认识那些尸体。进食是生存的本能，但悲痛与愤怒做不了假。
老师按下暂停，放大画面，拍手示意大家看面饼上的霉斑，说，这不是后期，剧组的食物道具很少有能吃的，好演员就算是吃土，都能勾起人的食欲。
底下有学生举手问，老师，那他真的咽下去了吗？
老师微微一笑：你说呢？
镜头连贯到这种地步，不可能吃一口暂停一下，让他吐出来再拍下一口。
Louis在表演上确实有天分，也不止是表演，他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他的许多回忆。Alef好似一台运行代码的计算机，上一段代码要执行“都是成年人了装作无事发生混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的指令，下一段写着“别来找我，你所拨打的用户说他不在服务区”，运行不断弹出出错提示，他却不知道错在哪里又该如何修改，因为这些指令哪里都相悖。
Alef不是傻子，看着Louis的黑眼圈，略显疲惫的眼神，以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西装，不如昨日挺括，头发也略显凌乱，他已然有了猜想：“你没吃早饭？”
他本来想问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又觉得没必要，问得太深另一方就得回答得更涉及隐私，还是生疏些保持社交安全距离为好，人道主义关怀一下已经足够。
Louis将两个碗垒好，筷子放进塑料袋，一同扔进垃圾桶。他动作又快又熟练，让Alef想拦着自己来都找不到机会，他偏偏又无端讨厌这样的稀松平常。
Louis解释道：“昨晚，Zack出了状况，我表弟，那个留脏辫的。所以我没能留在你身边。”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两方都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这种不合时宜的默契与熟悉让Alef头皮发麻：“你不用向我解释，没关系。”
“他出柜了。”
Alef拿手机的手一顿。脑海里回想起放荡不羁的脏辫，这人是Louis为数不多的离家出走后还在和他联系的人，有些疯疯癫癫，不按常理出牌，但嘴巴严实得很，回想起对方初次登门时拎着一袋子公园钓来的金鱼说是自备的火锅食材，以及Alef莫名其妙接到通知去看守所给他交保释金，听对方讲述他因和人摇滚音乐理念不合各自叫人带上喇叭和家伙，因为长得都不像好人穿着电影里那种奇装异服被路人举报聚众斗殴的冤屈事迹。
“他们居然还给我尿检！”Zack愤愤不平，“我是良民！”
“……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家人来捞你。”
“对哦！我又没做错事！”Alef一拍脑袋，“坏了，躲避家里躲成习惯了。”
Alef觉得他家人应该习惯了他的脑回路，出柜似乎也没什么，Alef代入对方家人的视角，庆幸的同时也免不了疑惑，这家伙居然还喜欢人。
“他闯了不少祸，合在一起比较复杂，相谈甚欢的相亲对象也因为他性取向的原因吹了，那姑娘现在沉迷养金鱼，在自家院子里挖了池塘，甚至从海外代购、拍卖观赏鱼。她家里人觉得是Zack把她带坏的。”Louis可能也觉得好笑，顿了顿才正色道，“这只是其中一件，老爷子不理解他说的鱼友、摇滚、机车是什么意思，所以挑出柜这事重点发火，也不是什么大事。”
Alef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吐槽欲望，简单唠了几句家常气氛便软化，可他们不应该说这些的，他们的分离与久别重逢都不太美妙，两个人不至于你死我活，但也不该如熟悉对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的老朋友。
Louis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吧，我开了车来。”
“不用，已经可以了，Louis。”Alef坐在床沿，对着Louis笑了笑，“就到这里吧。”
再送就要送到家门口了。
Louis皱了皱眉，眼里的光稍纵即逝，欲言又止。
“我哥来接我，我不太想让你们对上。”Alef深吸口气，声音有些干，“我说，可以了。我真的做不到以平常心对待你，我刚才端面手都在发抖。让我静一静，可以吗？”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似只有一瞬间，Louis脸上露出一个笑，随后背过身走向门口：“好，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Alef拿起床头柜上吃了一半的橘子，起身跟上：“最多小区门口，不能到家门口。”
Louis的背影一僵。
“尝尝？”他递过去一瓣橘子，没再看Louis的表情，“我去找凯雯，她在楼下。”
09.
“师父，你们的事，我就不掺和了吧。”凯雯望着向他们走来的Louis，犹犹豫豫，“我总觉得周围的人在看我们，我真不想我的照片出现在你们的热搜里。”
“闭嘴，吃橘子。”Alef笑眯眯。
“还剩这么点一看就不是给我剥的，不，我是说，谢谢谢谢，师父您真是大好人。”凯雯双手接过，掰了一小瓣，不出意料地露出了痛苦至极的表情，“我靠，谋杀啊，这么酸怎么吃啊？师父，剩下的我能扔掉吗？你的好我无福消受。”
“请便。”
凯雯道了一声好嘞，欢天喜地去找垃圾桶了。
“怎么走了？”Louis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问。
“找垃圾桶。”Alef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问，“橘子酸吗？”
“酸。”
“你吃完了？”
“嗯。”
“你这人还真是没什么变化。”
累了不知道休息，知道难吃也还是能慢条斯理下咽，好像面对任何事情都能淡然处之，包括暧昧过的准前任。
Alef还想说什么，却在Louis身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将风衣穿出了女巫魔法斗篷的架势，目不斜视地向他们刚才下来的电梯处走去。
靠。
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的眼睛忽然一转，直直指向Alef的方向。
Alef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Daleth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说你呢。”Alef对着跟他一起转身的Louis扬了扬下巴。
“我说你。”Daleth快步走近。
“我哥喊你。”Alef一把揽过垃圾桶边不明所以的凯雯。
“Alef，翅膀硬了是吧？”Daleth微笑着咬牙切齿。
10.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法式餐厅内，三人相对而坐。相对私密的环境和分餐制使得这家餐厅被对面的青龙白虎一致通过，Louis和Daleth似乎有很多话想说而不是互相打拳。于是凯雯福至心灵，顶着好多帅哥我赚到了的幸福表情去了洗手间，包则留在Alef身边的位置上，她带走了里面的手机和充电宝，大有开几局游戏的意思。
Daleth甩出一张卡扣在桌面：“连本带利五百万，还清了，不用找。以后都不要找。”
Alef喝着免费茶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连本带利五百万？”Louis咀嚼着这句话，忽然看向Alef。
在Daleth看来，Alef在霞谷融资的四百万来自Louis ，拿一百万做利息可以说是足够，他的本意还是拿钱扇脸把这人给打发走。
“怎么，嫌少？”Daleth不悦地挑眉，“还是说——不止四百万？”
Alef屏住呼吸。
“不，是这个数。”Louis双手交叠，声音平静，“但我不能收。”
“为什么？你还想着在一起？”Daleth向后一靠，“大家都是成年人，时间有限，我直说了，我对你有意见，对于你的行为，我不支持，不赞同，不理解。”
“我也不是很懂我自己。”Louis自嘲一笑，两指压住桌上的卡，划回去，“难得我们这些人能见个面，谈这些多没意思。Alef。”
桌对面的Alef闻声看过来。
“你觉得呢？”
Alef小口喝着水：“啊，我同意安静吃饭。”
“不，我是说，你现在理解你自己了吗？”
良久的沉默。
Alef放下杯子，长叹口气，他凝望着Louis的眼神好似穿透了漫长悠远的时光，一直以来的嬉皮笑脸被一种怅惘而飘渺的感觉取代。他轻声笑了：“不管你怎么做，我会给我自己一个答案。还有，哥，”他转向Daleth，“别管他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余情未了，很难想象会同时发生在两个根本就没建立过恋爱关系的人身上。
Louis说他不懂他自己，那是假的。他太懂失去的感觉，就好像遭遇了船难，人在辽阔无边的海洋里浮沉，徒劳地对抗着一波又一波浪潮，他的浮木是记忆和相关物件拼凑而成的船只的残骸。他能学会如何与海浪共处，甚至日子久了不希望海浪消失，冰凉的海水让他狼狈的同时也格外清醒，他不能也不想离开这片记忆的海洋。
昨晚去找Zack前，他顺便回了趟家，取第二天工作要用的u盘。总裁——他捡的流浪猫大爷，本窝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被这动静吵醒，一反常态起了床，扬起尾巴跟着他来到书房。
他在书桌上翻找东西，于是老总裁也跳上他的书桌，桌上有Louis亲自洗出来的照片，那还是很久之前Alef用他的手机拍的，不温不火的小明星和同样辛苦的生活助理，Alef偷偷摸摸给他备了蛋糕，过他自己都不记得的生日，在没开灯的公寓里抹他一脸的奶油，小猫舔舔爪子，拍下了这张照片。
居然就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合影。
照片塞在玻璃相框里，Louis知道总裁脾气大爷，是不折不扣的桌面清理大师，什么都可以给他摔，唯独这张照片不行。
总裁没动，尾巴尖儿软软地一弯，包着两只前爪，“喵。”
小漂亮失踪很久了，开猫舍的朋友说猫老了就会自己悄悄地走，按照小漂亮三步一迷路的迷糊劲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避开小霸总跑到外面的。山庄外山峦叠嶂，无数的林木和洞穴，小漂亮死在哪都找不到。
但Alef还活着，至少还在自己眼皮底下，他还有机会。
老霸总鼻尖嗅了嗅相框，它的毛发已经不如曾经油光水滑，呈现暗淡模糊的白色，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直勾勾盯着Louis，一如往昔清澈透亮。
“喵。”
又一轮涨潮。
—tbc—
*结尾猫猫那段是和癫晃老师口嗨时她激情短打摸的鱼，她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担心这篇文结局的可以听听《命硬》和《宏愿》，都是粤语歌！
*下章完结
